这位塞浦路斯圣母的早期化身,图利娅·达拉戈纳是十六世纪意大利的“智性女王”,亦是“文艺复兴时期最负盛名”的名妓——一位全面实现自我的诱惑者。她不像沃利丝那样在社交和情欲上近视短浅,她看清全局,精准定位,专注追求自己的幸福、自由与自我实现。

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深陷美貌狂热,笃信容貌即灵魂之镜,将美丽女子奉为神明。“身材过高”的图利娅既无曲线,脸又长,嘴唇薄而大,鼻梁鹰钩。她选择的行业——性交易——早已被如波提切利画中那般娇小丰满的金发美女所垄断。然而,她却胜过众人。文艺复兴时期几乎所有重要人物都曾为她倾倒,诗人们颂扬她,百姓更将她视作明星。

图利娅出生于“当时最著名美女”朱莉娅·费拉雷塞与亚拉贡红衣主教的私情之下。她的母亲亦是名妓,看到自己女儿如此貌丑,或许流过不少眼泪,但红衣主教却亲自接手,将图利娅按照男孩的方式教育,让她“童年时光都沉浸在勤奋学习中”。她是个天才早熟的神童;每当母亲接待那些“博学多识”的宾客时,他们听她辩论与推理,都惊叹不已。

然而,早慧的头脑无法支付生活开支。图利娅成年后,母亲在学业之外加授“东方锁扣术”密训——这对组合无异于引爆装置。她十八岁首度登场时,时机极其糟糕:罗马刚被查理一世的军队洗劫一空,陷入禁欲忏悔的风潮,乡间也涌入大量青春靓丽的女孩。令人惊讶的是,图利娅在这荒芜气氛中却取得成功。她精准定位自我,打出“智性名妓”的品牌,仅用四年便登上行业之巅。

当然,单靠才情不足以解释图利娅飞黄腾达的速度。像其他“丑中之美”的女性一样,她深谙时尚之道,利用它来替代天然美貌。在那个流行浮华堆叠(带穗高跟、金锦缎、珠宝满身)的年代,她的穿着“堪称神圣”。从布雷西亚的莫雷托为她绘制的肖像可见一斑:她身着淡蓝色长裙,一只白貂披肩狡黠地斜披一肩,手握王权权杖如同羽毛笔。她不戴耳环或装饰,而是将珍珠与蓝丝带编入发髻中,展现独特高贵。

她的眼睛,如同猫头鹰女神一般,是最强武器。那双闪烁着“魔鬼般生机”的眼,来回跳动,点燃男人的心火。尽管她对情人常表现出“母性的慰藉”,被他们赞为“家”“子宫”“安息之所”,但图利娅并不温吞。在诱惑上,她打法强悍。她吸引年长学者入她沙龙,以妙语与琵琶相迎,却往往在床榻前拒绝就范。她让所有追求者经历“千重考验”。这套“极难得原则”果然奏效——追求者如猎犬般跟随她周游全城,最杰出的思想家、诗人与外交家争相围绕。“她无所不知,”人们说,“并能与你谈论任何令你感兴趣之事。”

1531年,图利娅擒下文艺复兴世界的梦中情人:银行巨头兼外交家菲利波·斯特罗齐。后者曾击碎意大利最美名妓卡米拉·皮萨纳的芳心,却在图利娅面前全线溃败。他爱得失控,向她泄露国家机密,荒废罗马的外交事务,最终被召回佛罗伦萨。斯特罗齐“其他所有情妇”都不曾对他有如此影响。其他挑剔的花花公子也相继拜倒:伊波利托·德·美第奇为她写情诗,年轻气盛的埃米利奥·奥尔西尼更成立“图利娅骑士会”,誓死保护她的名誉。

六年辉煌之后,图利娅离开罗马,迁至菲伦佐拉,生下一名私生子,父亲成谜。她随后转战威尼斯——全欧洲竞争最激烈的舞台。当时该市妓女多达十万,市民偏好“十五岁少女的臀、乳与肉体”。而图利娅已三十岁,比以往更瘦、更丑。

但她再次胜出,捕获了本地最杰出的诗人贝尔纳多·塔索。一位剧作家将他们写入当时流行的“对话体”文学中,使图利娅声名全国,成为智性名妓的代言人。她在这段对话中风采四溢——辛辣、聪明、言辞犀利。她谈笑风生,轻松运用学识,拆解男方对“爱”与“名妓”的浮夸理论。“咱先把诗丢一边吧,”她讽刺地说,接着细数这行业的艰辛,并提出一种以感官为核心的爱情哲学。

次年,图利娅再度进军另一战场——艺术文化之都费拉拉。这场攻坚战中,她发挥了高超的公关才能。她提前制造话题,租下最华丽别墅,靠谈吐、歌唱与待客之道,征服全城——人们赞叹“此地无男女可与之匹敌”。

四旬斋首个主日,她身着忏悔者袍、率领一群少年男仆走入教堂,引发轰动。事后,她写诗反击那位痛斥享乐的神父。这场行动收效卓著。意大利两位文学巨匠穆齐奥与本蒂沃利奥先后爱上她。穆齐奥称她为“生命之女”,以“塔利亚”之名为她写下五首热烈田园诗;他离开后,本蒂沃利奥补位,也写诗献爱,在波河边的每棵树上都刻下她的名字。她离开费拉拉时,至少有一人为她自杀。

最后,图利娅短暂嫁给一位不知名的锡耶纳人后,搬至佛罗伦萨。这时她破产、将近四十岁、无介绍信,还要养母亲与女儿。性感金发美女横行这座金融文化之都,她似乎无路可走。

但图利娅精准出击,锁定佛罗伦萨文化界的智性核心——瓦尔基,向他狂轰热情十四行诗。果然,他中招,紧接着整个文化精英圈都围绕她转。图利娅再度成为“名妓之王后”,金银满箱,把家打造成哲学沙龙,供有识之士聚会。她开始严肃写作,出版一部对话体作品与两本深受好评的诗集。

如此高度集中、兼具智力、社交与性魅力的女性,终招来打压。

她两次被敌人告发,靠朋友脱身,第三次则被捕。最终,还是靠她向一位佛罗伦萨公爵夫人下跪求情,才免于蒙羞与戴上妓女标记的“黄面纱”。即便如此,大多数人仍视她为巫女。一位著名诗人宣称亲眼见她穿黑袍、向火中抛盐并念诵她欲焚心者之名。

图利娅无疑掌握了魔法。

只需她一剂原初魔咒,爱人便将她视为美神。

有人在她三十多岁时写道,“你的容颜如同第一位天使。”